《神马》 我常常梦见那匹马。 它白得几乎透明,像天边未落的云,也像某个清晨洒在窗边的第一缕光。它静静地站在远方,有时在荒野,有时在雪原,有时在一片寂静的湖畔。我看不清它的眼睛,却总感觉它正注视着我,温柔地、不带评判地,像母亲看初生的孩子。 第一次梦见它,是在外婆过世那年。 那年我八岁。外婆住在南方的小镇上,竹林环绕,清风穿院,屋檐下吊着风铃,叮叮当当像时间被吹得轻快了些。她养了两只鸡,一只黄狗,和一只老猫。外婆总说,万物皆有灵,要懂得敬畏。那时我听不懂她的话,却喜欢听她讲神话。 她说山上住着神鸟,江边潜着龙,夜里云里奔跑的白马,叫“神马”。“神马来时不带风,走时不留蹄,若谁在梦中见它,定是命有缘起。” 外婆走后的那个夜里,我梦见它在山坡下的溪流边,望着我,缓缓低头。 后来很多年,我都没有再梦见它。直到我离开家乡,去往那个不属于我的城市。 那是一座永远吵闹的城市,高楼林立,灯火不息。我在城市的一角租了间十几平米的房子,每晚睡前都能听到窗外的喇叭声与楼下醉汉的笑骂。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,朝九晚九,和甲方撕扯、和创意死磕,偶尔忙到凌晨两三点,回到房间,洗脸照镜子,看着镜中那张疲倦的脸,心里就会涌上一句:我怎么变成了这样? 每次在最累最苦的日子,我都想起那匹白马。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一直出现在我脑中,像是命运安排给我的图腾,又像是来自童年时光里的一种召唤。那不是逃避,也不是幻想,而是一种存在于心底的宁静。 直到有一天,我真的做了一个完整的梦。 梦里我又回到小时候的老屋,外婆坐在门前,抬头看我,眼里满是笑意。她拍拍我肩说:“它来了,去吧。”我转身,看到那匹马立在竹林之外,一动不动,像是一直在等。 我走过去,没说话,它低下头,我就那样骑上了它的背。 它开始奔跑,穿过竹林、小镇、江河、山川,天上的云翻滚着,地上的花一朵朵开。风在耳边呼啸,可我却一点都不怕。我紧紧抱着它的脖子,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。 梦醒后,我开始想,我的人生是不是哪里走错了。 我开始辞去工作,一个人去旅行,从南到北,从东到西,看雪山、踏草原,走在雨中的老巷子,也住在黄土的村屋里。我遇见很多人,听过许多故事,也一次次梦见那匹马。有时候它出现在湖边,有时候从云里奔出。我开始相信,它不仅仅是梦,更是我内心最深处的某种信仰。 它不是神,也不是救世主。它是我的“愿望”。 小时候,我渴望爱;长大后,我渴望自由;现在,我渴望成为真正的自己。 而那匹马,一直都在带我朝“我真正想成为的人”奔去。 我遇到一个姑娘。 她叫林澈,像水一样的名字。 我们在川西的一个小镇偶遇。她喜欢拍照,背着一台老旧的胶片相机,喜欢拍花、拍猫、拍孩子,也拍风。她笑起来有酒窝,说话不急不缓。我们一起走过街头巷尾,也一起在山上露营。夜里她问我:“你相信人有归宿吗?” 我说:“你相信梦里那匹马吗?” 她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:“你也见过?” 那一刻我知道,她懂我的世界。 我们没有承诺未来,也没有海誓山盟。她说:“人活一世,不求永远,只求明天醒来还在彼此眼里。”我听完这话,心里莫名一紧。 她离开前,送我一本日记本,第一页写着: “若你再梦见它,请告诉我,它有没有在笑。” 我继续走在路上,风依然在吹,人依然在变,我也依然在找那个答案。 直到有一天,我回到小时候的镇上。 老屋已塌,竹林枯黄。我站在外婆的坟前,摆上一束野菊,静静站着。那天没有风,天特别蓝。 忽然,我听到身后一阵轻轻的马蹄声。 我转头。 那匹马真的来了。 它从林间走出,鬃毛在阳光下如银线飘动。它看着我,不再遥远,不再是梦,而是那么真实。我没有惊讶,只是慢慢走上前,抚摸它的额头。 它轻轻一嘶,转身,朝远方的山道走去。 我跟了上去。 这一次,我没有犹豫,没有回头。 那一刻,我知道,我走上了自己的路。 神马,不只是梦中之物,它是一种心的归宿,是命运的一次温柔相拥。 也许,每个人心中,都藏着一匹马。 它不会来得早一步,也不会迟一刻,只在你真正准备好时,来到你面前。 然后,陪你,奔向真正的自己。 《我的家乡》 我的家乡,在南方一个不起眼的小镇。 它没有高耸入云的建筑,也没有四通八达的地铁网络。那是一块被群山环绕的土地,有河、有田、有老屋、有炊烟。每当春风吹拂、竹林沙沙作响时,我就知道,家乡的时光,仍在缓慢流淌着。 小时候,我以为这个世界的中心就是那条镇上的老街。青石板铺就的路面,雨一来就滑得不行,但孩子们喜欢在雨后打水仗。街道两旁是低矮的瓦房,大多都有个院子,种着石榴、柚子、海棠,或是几棵辣椒和韭菜。一到饭点,香味就从墙头飘出来,邻里之间没有秘密——谁家在炖鱼、谁家做了红烧肉,孩子们闻着味就能猜出来。 我家住在街角的一处老宅里,门口有口老井,井沿光滑,是岁月磨出来的。每天清晨,母亲会提着木桶打水,父亲则推着小车去地里劳作。我常常在鸡鸣和阳光中醒来,屋里弥漫着稻草的味道和灶膛里的烟火气,那是我记忆中最安心的味道。 上学的路要穿过一座石桥,桥下是条不大的溪流,清澈见底,水草随波而动。春天水边有紫色的野花,秋天落叶满桥。我们那时背着书包走在桥上,常玩一个游戏:看谁能用树枝捉住水里的蝌蚪。更多时候,我们在桥头挤一挤,看对面走来的大人先让谁过。 我的小学就设在镇上的一座老庙里,庙已不香火,改成了教室。讲台是用两块桌子拼起来的,黑板边还有香灰留下的痕迹。夏天教室闷热,老师讲课讲到一半,常会停下来扇扇子,说:“你们热不热?”我们齐声喊:“热!”老师便笑笑,说:“那我们读课文,风就来了。”于是整个教室齐声朗读《将进酒》,声浪从木格窗传到庙外,惊飞树上的麻雀。 每年清明节,我们会随父母上山扫墓。山不高,却陡,每一步都是黄土和石子混合的坡道。父亲背着纸钱和鞭炮,母亲提着祭品,我则被要求背水壶。山上风大,站在坟前点香时,常得用手遮着火苗。鞭炮响起时我总被吓一跳,父亲却说:“响得越大,祖宗就越高兴。” 家乡的四季分明。 春天是竹笋的季节。雨后山林里总会冒出一截截竹笋,父亲会带我上山去挖,我们背着竹篓、拿着小锄,弯着腰在竹林里寻找那一抹浅黄。母亲会用新鲜的竹笋煮咸肉,那味道鲜得让人直舔筷子。 夏天是西瓜和蝉鸣的主场。中午的村子安静得只剩下蝉在树上“知了”地叫,像是在诉说一个遥远的传说。傍晚,母亲会把切开的西瓜放在井水里冰镇一会儿,我们围坐在院子吃,汁水顺着下巴流下来。 秋天是最忙的时节。稻谷黄了,父亲一早就去田里收割,母亲则在家摊晒。整个村子都弥漫着稻谷的香味,空气里仿佛都带着金黄的颜色。晚饭后,大人们坐在一起打牌、聊天,孩子们围着火堆烤红薯。 冬天是屠猪和腌菜的日子。杀年猪那天是整个村子最热闹的时候。一早就能听到猪叫声和男人们的吆喝,灶屋里蒸汽缭绕,大锅里煮着猪头、肝脏和血肠。腌菜则是女人们的主场,萝卜、白菜一桶桶堆起来,盐水淹过,压上大石头,就静等着一冬的熟成。 长大后我离开了家乡,到省城读书,再到外地工作,过上了和小时候完全不同的生活。钢筋水泥代替了泥土,电梯代替了山路,外卖代替了饭香,夜晚霓虹再亮,却比不过儿时星空的宁静。 每次节假日回乡,我总会特意起早,沿着小时候的路走一走。那些路已被新建的水泥道覆盖,许多老屋拆了,换成了两层小楼,门口停着汽车。邻居家的狗换了三代,菜地改成了停车位。但那棵老槐树还在,春天依旧绿得浓烈。 母亲在灶台前做饭,父亲坐在院子里削甘蔗,他们头发白了,皱纹深了,声音却还是一样的熟悉。“吃饭了!”这三个字,在外面听来平凡无奇,在家里却能叫人心头一热。 我问父亲,老井还能用吗?他点头,说水还是甜的。我提起木桶,缓缓放下,咯啦咯啦的绳声响起,像是童年的回音。 我站在院中,看炊烟升起,忽然明白了一件事—— 家乡不是一个地点,而是一种状态。 它是你曾经属于的那个世界,是你梦里回到过千万次的地方,是你在外奔波时最柔软的牵挂,是你无论走得多远,心中都想回去的地方。 我的家乡,它不完美,却有我全部的根。它见证了我成长的起点,也将见证我归来的终章。 我愿用我一生的脚步,去丈量它的温柔与沉静。 只因,那是我的——家乡。